要了解上古的歷史是不容易的。在那個沒有文字的年代,人類對社會與自然的了解相當有限,而在對神靈的祭拜中也常常模糊了人世與靈界的區別。那時的記事都是口傳的,很多成為神話,有些成為傳說。這些神話與傳說確實也成為一個文化的基礎,而豐富了該文化的內涵,而也常成為該社會中行事做人的準則。但若要將該神話與傳說當成歷史,則顯得相當離譜。
希臘神話是相當優美的,它探討了許多人類社會的因素,而也在歐洲的文化及藝術界引起巨大的迴響。但我們知道那是神話,不是事實,也不是歷史。但史詩 (epic) 呢?談到希臘兩大史詩伊里亞德 (Iliad) 與奧德塞 (Odyssey)。我們知道作者是荷馬 (Homer),是公元前8世紀的人物。我們也知道其中的一些人物可能是歷史人物,而希臘也可能於那個發生於公元前13世紀的戰爭中摧毀了特洛伊城 (Troy)。但那個神奇而引人入勝的故事有多少真實性,其實是很可疑的。尤其在那個年代的希臘傳說中,神祗好像處於人間而不時與人有染而產生後代。這種看法在當今的社會看起來當然很不可思議,頂多聽聽而一笑置之。但在當時的希臘顯然不是如此。
公元前五百年的希臘出了這麼一個歷史學者賀卡提斯 (Hecateus of Miletus, 550bce-476bce)。他說:「我所寫的都是我認為真實的。因為希臘的故事很多,而都很荒唐」。而事實上公元前5世紀的一些希臘學者不再提及神祗,而只記錄下他們認為實際上發生過的事。也不能說他們不再提及神祗,只不過把神祗的存在放在更遙遠的過去而已。以賀卡提斯來說,有異於當時的希臘英雄都自稱他們的前二、三代祖先是神祗,家庭富庶的賀卡提斯說他的前十六代祖先是神祗。看來連當時的歷史學者都不能免俗。(Kieran Egan: From myth to history and back again)
這種天人不分的看法其實是存在於每個文化中的。印度也有兩大史詩:摩訶婆羅多 (Mahabharata) 與羅摩衍那 (Ramayana) 。羅摩衍那是較短的一篇,是個愛情故事,而也含職責,忠誠與業的教化作用。也有學者推測故事中那隻神通廣大的神猴哈紐曼 (Hanuman) 是西遊記中孫悟空造型的由來。摩訶婆羅多(意為大戰書)所描述的是發生於公元前一千年到公元前三千年在Kurukshetra原野上的一場大戰。交戰的雙方是潘達閥兄弟 (Pandava) 與庫拉閥兄弟 (Kaurava)。潘達閥兄弟是天人的後裔,而庫拉閥兄弟只是凡人。這場戰爭說來是兄弟鬩牆,但也涉及權位之戰,道德之爭,及戰爭的義與不義的問題。最有名的一段可能是交戰之前潘達閥兄弟中的有修 (Ajurna) 對這場戰爭的道德性有所疑慮。為他駕駛戰車的克里史那(Krishna,印度教的上帝,第八個轉輪聖王)向他做了教示,而這教示也成為印度教的一部主要聖典《薄伽梵經》(Bhagavad Gita)。羅摩衍那與摩訶婆羅多說來都成為印度文化與印度教的主要基石。但摩訶婆羅多所描述的那場大戰有沒有發生呢?歷史學家及考古學者都無法定論。雖然於該地有公元前一千年到三千年前鐵製武器及陶器的發現,但都沒法確認與該大戰有關。
豈止天人混和與交戰,人獸也共處 (如羅摩衍那)。也不只古代的文化如此,在當代的較原始社會我們也都看到如此現象。20世紀中最重要的一個人類學者馬林諾斯基 (Bronislaw Malinowski, 1884-1942) 在南太平洋的Trobrian群島做田野研究時,就記錄了該地族人的傳說。傳說中有一部落的豬如何與另一部落的狗之對話,這對話決定了兩個部落間的關係。馬林諾斯基的詮釋是,在該部落所發生的事,半歷史的傳說及神話都混合在一起,密不可分的提供了社會關係與運作的功能。
比較宗教學學者及作家凱倫‧阿姆斯壯 (Karen Armstrong, 11/14/1944- ) 則說,人是追求生命意義的生物,而神話與傳說 (myths) 多少賦予人類在苦難的生命中求取其意義的力量。人類的思惟與想像力也很豐富,而常常不是能用理性來解釋的。神話及傳說源於人們的想像力,看似荒唐,但這種想像力其實也是科學能夠進步的原因。以創世說而論,凱倫‧阿姆斯壯說創世故事不外是療心,但你若要硬說那是有科學依據的話,則你在科學與宗教上都會兩失。(Creation stories had never been regarded as historically accurate; their purpose was therapeutic. But once you start reading Genesis as scientifically valid, you have had bad science and bad religion.)
歷史學之被當為科學來處理也不過才一百多年的事。前美國歷史協會會長,從1947年就任教於芝加哥大學的威廉‧麥尼爾 (William H. McNeil, 10/31/1917- ) 認為即使用嚴格的科學方法,歷史真相也常常是不容易驗證的。事件的排列組合及取捨與人的意識形態,常會做出不同的解釋與對歷史的了解。但麥尼爾也認為在認識學上 (epistemology) 的改善是會有助於對歷史事實的了解的。而對推行社會政治運動的人而言,我們有必要去分析歷史事實,傳說,與神話的區別。尤其是我們所面對的是那個號稱有悠久文化而喜歡大賣特賣的中國時,這種區別格外重要。
李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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