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12月10日,高雄事件爆發及隨後一系列的鎮壓與殺害後,在海外的一次台灣人聚會中,聽到有些人表達對伊朗革命(1/7/1978-2/11/1979)的羨慕。在那國民黨穩如泰山堅不可攻的年代,看到伊朗人竟然能以宗教(伊斯蘭)的力量,推翻看起來也是穩如泰山的巴勒維暴政,因而會使有些台灣人羨慕伊朗革命無寧是自然的。伊朗革命可說是一場基於宗教力量的革命(1979年4月1日公民投票建立伊斯蘭共和國。伊朗的官方名字是「伊朗伊斯蘭共和國」Islamic Republic of Iran),伊斯蘭教的認同是主要動力。
解嚴前後讀到一篇報導,一名客家大老慷慨激昂的說,只要是對客家人的權益有幫助的,他就會支持。對他而言,統獨不是一個問題,客家人權益的維護才是唯一的標竿。
客家人爭取客家人的權益天經地義。在台灣的移民歷史上,各姓及各族群結黨械鬥,人數的多寡與移民的先後成為得勝與否的要素。一個概略的說法是,最早來的泉州人占居城市及港口要衝,漳州人佔良田,後來的客家人居山坡地而多少與原住民毗鄰而居。在這種歷史背景下,對客家人而言,國民黨固然為壓迫者,福佬人也是個壓迫者。若台灣獨立是福佬人的獨立壟斷的話,則客家人為什麼要支持。
解嚴前後,不只爭取客家人權益的運動展開了,爭取原住民權益的運動也於同時展開。這兩者皆展示了族群作為認同元素所產生的力量。
宗教與族群/民族之為認同所產生的力量是相當驚人的。但載舟的水卻也能覆舟。當年參與伊朗革命的許多領導者後來皆遭到整肅與被處死。而在許多民族國家的建立過程中,許多領導人也被標為「民族罪人」而遭到迫害。
當年一些台灣人之所以會羨慕伊朗的革命是有其歷史背景的。三十多年前的國民黨看起來是穩如泰山,堅若磐石。當年許多反對運動的人是抱持著悲觀的態度的。更早的一些反對運動人士更有寄望於國民黨的敵人中共政權的。在那種時空背景下,會羨慕伊朗的宗教力量之能摧毁巴勒維政權是可以理解的。觀諸伊朗革命後的情勢發展及當今的局面,料想不會再有人去羨慕當年的伊朗革命了。而另一方面,那個「堅若磐石」的國民黨也早已基於「炎黃子孫」及「中華民族大義」去「通敵」,而失去了當年逃到台灣後堅決反共的「存在理由」(raison d’être)了。其封建腐敗的措施也在台灣的自由民主運動的一波又一波的推動下,最終走上潰敗散亂的情境。但自由民主思想真的是反對運動的主要動力嗎?
再回到那個客家大老的心願:只要對客家人有利的他就支持。這就回到人類社會的一個基本認同元素:共生的群體。這個共生的群體有可能是家族、宗族、村落、部落、族群、宗教區域、民族與國際社區,依社會演化的程度而異。孫文時代的中國是宗族制度的天下,談不上什麼民族(如今也談不上,有的只是大漢沙文主義)。非洲的局勢常受到部落文化的左右。歐洲最早走上民族國家的道路,但也因民族主義而爆發兩次大戰。大戰後的歐洲共同市場,歐盟及全球化的推動多少要的是祛除民族主義對抗所造成的問題。但全球化推動至今卻引起低收入及教育水準較低者的受害,而使民族主義於各處再度抬頭。
客家人是一個族群,其演變也同台灣各族群的演變一樣,是有其時空背景及與其他族群互相調適以共進的演變歷史的。清朝的台灣有的是各姓的械鬥。日本治台則是第一個統一台灣的外來勢力。這個外來勢力卻也促成了台灣人這個觀念及台灣話這個名詞的產生。但福佬話之成為「台灣話」多少也排擠了客家話及更應該是被稱為台灣話的原住民語言。1962年,年幼的我到台北找我住在台北的大哥,遇到了他一個美濃來不會說台灣話的客家朋友。大哥說他是台灣人,但我滿腦子的疑問是,不會說台灣話怎麼會是台灣人,而客家人是什麼人?早期的「台灣人」這個觀念並不包括外省人,更有人將客家人排除在台灣人之外。台灣各族群的對抗與歷史恩怨是最近三、四十多年來才有人慢慢的去面對的。所以要去面對也代表了一個融合及成長的過程。
台灣獨立及台灣民族主義的呼聲固然於日治時期就有,但頗微弱。1947年的228事變加速了台灣各族群的融合及成長過程。這個融合及成長漸漸的也包括了1949年後來的新移民,而也應該包括1980年代來的新住民。當年所提的四大族群(福佬、客家、外省、及原住民)顯然已不合時宜,也應該包括新住民才對。
自由民主的追求固然能說是一個普世價值及台灣民主運動的動力。但在台灣追求自由民主的道路上,台灣民族主義的推動無寧是更基本的動力。這也反映出台灣基本認同的演變已由早期的分類械鬥,族群,到如今的民族了。每個民族都是要建立民族國家的,有國家才有在國際社會平等運作的機會,及追求下一階段的演變—國際社區。
族群/民族的認同及宗教的認同所產生的力量(內聚與外抗)是相當的驚人的。宗教方面,台灣有很可貴的多元宗教社會,在沒有一宗一派獨大而大家都大約和平平等共處的情況下,台灣的宗教生態實為人類社會文明的一個典範。而另一方面,在台灣大家都有族群平等的共識下,族群的認同也會朝更高一階段的民族認同前進。而在這個台灣民族認同的建構中,與一個外來而虛構的「中華民族」的對抗便難以避免。認同是一種內力,內力的強弱多少決定了外力的能否得逞。 (系列完)
李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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