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語言才有人類 ——但有些人也因語言而遭滅

在一次參與為期四天的靜修(retreat)中,由於大家都是同道,難免倍加親近而想多溝通。但除了極少部分的時間外,帶領靜修活動的領導人指示,靜修期間也是禁語期,不能講話,也不能使用手機(要關機)。剛開始時很不習慣,但久而久之因為減少了外在的溝通與外來的「騷擾」,而自然的也慢慢地走入自己的心中。而這原本也是靜修的意義,不是個夏令營,而是個提供參與者走入自己內心的機會,做內視與省思。

靜修的最後一天,在交誼中聽到一位在沙烏地阿拉伯工作的紐西蘭人說,到山明水秀的加州令她眼花繚亂,目不暇給。相對之下,當她在沙烏地阿拉伯工作時,因為到處都是沙漠,比較容易進入內心的世界。可以這麼說,禁語有如居住於一個單調乏味的環境一般,使人較容易往內心的方向走。這使我想起耶穌與穆罕默德都因「落單」於沙漠一段時間而有所覺悟。

但人絕大部分都不是修行人。同動物一樣,我們都是群居的動物(即使有一部分是獨自生活的動物,但在交配期時還是要在一起),都需要溝通。而在溝通方法上,人類可說是獨樹一幟。因為只有人類使用語言溝通。學者大扺能知道各種不同文字產生的期間表(因為有考古紀錄),但無法知道語言是什麼時候產生的。即使是語言學家(linguistics)也知道所有的說詞都只是臆測而已。但對一些哲學家而言,語言的產生也就是人類/人性(humanity)的產生。而在原始期間,語言也代表了真理,而有很大的力道。在語言的力道所表現出來的最精純境界是,一些主要文化中所存有的咒語(mantra)。咒語一詞在希臘與拉丁文的語根上看來,是代表了思考的工具(mens 思考,tra工具)。但後來由於大量語言文字的使用與印刷術的出現,許多咒語雖然保留了下來,但大都失去了它原有的功能與效用。西藏文化可說是最後一個保留咒語功能,但也已漸漸失去它原有功能與效用的文化(Lama Anagarika Govinda: Foundations of Tibetan Mysticism)。但總的來說,人類已與過去的神秘主義越行越遠。

也許是物以稀為貴的相對版吧,語言與文字的泛濫已使它失去及重要性與神秘性。但語言還是很有力道而能夠產生很大的破壞性的,而這也是人類自有文明以來就受到宗教界的注意的。不管是佛教或基督教,都有對惡言惡語的戒制。佛教是比較有系統性的在「八正道」的修道法中列有一條「正語」。正語也就是防止修道人的造四個口業。這四個口業的第一是不妄語,也就是不欺騙;第二是不綺語,也就是不做空談或花言巧語;第三是不惡口,也就是不罵人或說苛刻惡毒的語言;第四是不兩舌,也就是不搬弄是非。基督教也有類似的說法。雅各書三章強調對語言應有的約束。強調語言的重大力量,說明舌頭是嚼環、是舵。舌頭是小的,但能管理大的。舌頭沒人能制服,是不止息的惡物。也訓誡人不能一面讚美神,一面咀咒。因為一個泉源不能出兩樣水(雅3:10-12)。又說,「耶和華啊!求你禁止我的口,把守我的嘴」(詩篇141篇3節)。「撒謊的嘴唇是耶和華憎惡的」(箴12:22)。「撒旦是說謊之人的父」(約8:44)。總總訓示都說明語言所能產生的強大力量及其可能的破壞性。

口業在所有惡業中是最容易造的,真有如台灣人所說的「出一張嘴」。宗教固然都在勸阻惡言及謊言的使用。但有時看起來文化的規範也佔了相當重要的一部分。以前聽一位美國的人類學教授說,美國海軍曾經編纂了一本世界各國各文化的悪語與髒話的書,發現日本話最少(一頁都不到),俄國話最多(真的是琳瑯滿目)。那時忘了問他台灣的排名如何(如果有的話),想來台灣不會離俄國太遠。搞不好還能超前「為國爭光」。了解台灣惡言惡語文化傳統的我們也只有祈求台灣能「減肥」一番。

但在網路媒體氾濫的今天,要避免造口業「減肥」說來也不容易。即使我們知道惡言惡語的可怕(如有人因網路霸凌而自殺),但對有些出口成章或暗中放箭的人來說,要「從良」卻也非易事。「正念」(mindfulness)的訓練在最近幾年來的美國相當流行,在醫學(尤其是疼痛治療)上有其一席之地。一位教正念訓練的美國教授提到,他有時收到不同意見或惡意批評的來郵,雖然相當不滿,但在幾次深呼吸下也就釋然了。若不釋然,則起草回郵但只做個草稿(draft)而已。隔天再看一眼,通常不會將這個草稿郵件送出。也就是說,做事不要衝動草莽行事。

罵人話多的俄國社會是不會比罵人話少的日本社會要來的和諧的。但比較能藉由駡人來「舒壓」的俄國人是不是比日本人要來的快樂?這是一個另外的議題。在過去的心理學界曾認為「吐苦水來舒壓」是對身心健康有益處的,但近幾年來學者又有不同的想法。訓練「情緒管理」(anger management)的心理學家都建議採取:按耐一下,了解,及友談等等方法,而不是直接與正面的對抗。因為對抗性的大吐苦水不但不會達到舒壓的效果,反而只會徒增自己的苦惱與不快樂。

惡言惡語之有害固然是宗教與身心健康者所關心的,但語言與文字是有許多正面的地方的。如文學、藝術、科學、律法、及一切智識的傳達…等等,都得靠語言與文字的適切表達。而在小節方面,一句簡單的鼓勵之語與讚美之詞,也會使當事人覺得窩心而受到鼓勵。一般而言,傾心聆聽,而非各說各話,也較會改善人際關係。語言當然是正反兩面都有的。而語言的正反兩面也同人類的許多對立面(如黑白、高低、長短、善惡…等等)一樣,都是共同存在,但卻是可以做抉擇的。

但,若缺乏正語的認識與訓練,則難免會難以辨認邪言歪語。

台灣本身就不是一個很具善言善語的社會。我們充滿了許多惡言惡語,肯定是比英文要來得多,但真的會比俄文少嗎,可能有待「研究」。美國(與歐洲)在最近幾年都受到俄國的網路造謠攻擊,頗招架不住。俄國人口不若中國多,而美國比台灣大好幾十倍。台灣對抗中國假消息的能耐將不若美國之得以抵禦俄國的能力。中國傾全力要併吞台灣,軟硬兼施是一直都在進行的,如今更藉由台灣的言論自由而發動網軍大舉攻台,進行共產黨一向擅長的造謠與分化。台灣人若缺乏正語的根本訓練及一些基本的邏輯、認識、常識、知識、道德、與堅定的民族認同,則只有陷入中國不戰而屈人之兵的陷阱。而這也是中國的上上策,台灣的下下策。

李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