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文的字彙雖然浩瀚而其文法與語句結構也相當邏輯,但有些中文是很難翻譯成英文的,找也找不到相關的用語。奴才一詞便是其中之一。奴才不是奴隸。奴隸是沒有選擇的。但奴才是心甘情願做奴才的。心甘情願還不夠,他得還有一些「才能」才行。要了解奴才文化我們可由魯迅 (本名周樹人, 9/25/1881-10/19/1936) 於1925年所寫的一篇簡短的故事「聰明人和傻子和奴才」談起。
魯迅寫道奴才總是尋人訴苦。有一天他遇到了一個聰明人,在訴苦了一陣後,聰明人安慰奴才說「你總會好起來….」。奴才聽了心胸舒坦而說但願如此,可見天裡沒有滅絕。幾天後奴才又尋人去訴苦了。這次他遇到了一個傻子。奴才抱怨說他住的地方比豬窩還不如,陰濕汙穢而連個窗子都沒有。主人對他的哈巴狗比對他要好到幾萬倍。這個傻子聽了義憤填膺要奴才帶他去看奴才的住所。到了奴才的住所這個傻子就開始砸泥牆要開窗。奴才心急了,喊強盜在毀咱們的房子了。一群奴才都出來將傻子趕走。最後主人出來了,這個奴才便邀功而受到主人的誇獎。之後有人來慰問這個奴才,聰明人也在內。奴才說”你先前說我總會好起來,實在是有先見之明”。
魯迅是一個善於剖析中華文化的作家。奴才與聰明人多少代表了中華文化的傳統。奴才要懂得跟對人,知道如何談仁義道德。奴才不是忠貞的,只是投靠,而也會知道甚麼時候要背叛。要會精心計算,伺機行事,要在奴才群中出人頭地而成為奴上奴。另外一邊是傻子,嫉惡如仇,打抱不平而當機行事。這也類似林義雄所說的笨鳥先飛。在魯迅眼中的中國,奴才與聰明人多,傻子少。
一般認為奴才一語之廣泛使用與清朝有關。這本是滿人的文化,在主子之前僕人自稱為奴才。在清廷裏,滿臣自稱為奴才而漢臣則自稱為臣。臣顯然不如奴才。1773年滿臣天保與漢臣馬人龍為科場舞弊案向乾隆皇帝上奏摺。由於兩人一同上奏而天保在先,所以一開始用”奴才天保,馬人龍”。乾隆不喜歡漢臣冒充為奴才而下令以後上奏摺一律稱臣,不得再用奴才一詞。也可能是奴才一詞與清朝廣泛被聯想在一起有關,所以日本人對中國人的鄙稱為「清國奴」。奴才一詞雖沒有英文字,但奴才的標準動作 – 磕頭 (kowtow) 則有,負面意義很明顯。
說奴才文化始於清朝也未必公平。也有不少人論述其實奴才文化於孔子(551 BC-479 BC) 的時代就有,而搞不好孔子就是始作俑者。孔子的生父是殷代皇族的後裔叔梁紇,母親顏征則十分貧賤。「紇與顏氏野合而生孔子」,「孔子貧且賤」(史記孔子世家)。但孔子一生攀權附貴,周遊列國而向統治者推銷他的君君臣臣那一套仁義禮樂但不得志。同期的莊子於其三十三篇的「莊子」中有二十一篇提及孔子並加以批判其對仁義禮樂的執著。孔子雖然於生時不得志,但儒家於漢武帝(7/14/157 BC – 3/29/87 BC) 時因董仲舒 (179 BC – 104 BC)的建議而獨尊孔家。因為太好用了。對一個帝制的絕對獨裁者來看,孔子的那一套倫理規範真可說是人民的鴉片。
若我們來看與孔子同期而成為西方哲學基礎的蘇格拉底 (469/470 BC – 399 BC) 就可多多少少了解中西基本哲學的差異,為什麼一邊強調自由人而一邊強調奴才。蘇格拉底本身沒有著作而我們當今對他的了解都是由他的學生來的。蘇格拉底一生不從俗,不認為他有甚麼智慧,常與人用問答的方式去顯示我們的無知。他幫助別人去了解他們自己及真相。這種分析的能力與辯證方法也因而被稱為蘇格拉底方法 (Socratic method, 或elenchus)。蘇格拉底後來被認為他不虔誠以及對雅典的年輕人有不良影響而遭處死。蘇格拉底不想辯護而也認為時間到了,該走了。看蘇格拉底與孔子多少讓我們了解為何中西文化有這麼大的分歧,而奴才文化為何一直主宰著中華文化。
但西方並不是沒有這種奴才文化的陰影的。Erich Fromm (佛洛姆, 3/23/1900-3/18/1980)的逃避自由 (Escape from Freedom)一書就在探討納粹產生的社會心理因素。極權下的人民放棄一些自由而獲得另類的自由 – 衣食的保障,結構性的生活及仇恨的自由。
過去的奴才是永遠最多只能做為奴才的,頂多是奴上奴。因為皇帝是世襲的。但現在是「民國」了,皇帝沒了而奴才也有可能爬到頂端成為「總統」了。了解奴才文化就多少能了解國民黨與中國共產黨的文化及鬥爭型態。奴才固然能當上總統,但習性終究難改。行徑與過去的太監奴才之宮廷鬥爭其實沒有甚麼不同。
李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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